【記者/張耀升】為了清境農場口述歷史的寫作計畫,每次上山前、下山後,我都會與陳堯偕先生見上一面。民國五十年進場,八十四年退休,陳堯偕在農場待了三十四年,清境農場的每一位義民與其眷屬都記得這位陳組長,一提到他,每個人臉上就充滿笑容。陳堯偕性格開朗,樂觀且健談,不像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他沏壺茶,指著報紙上關於八通關古道的報導,跟我說:「連這個地方我都去過,當時經國先生聽說有這個地方,叫我就近去看一看。」

這個「就近」一點都不近,他找當時的東埔村村長帶路,從八通關入山,過大水窟山,在斷崖峭壁間行走,整整走了三個星期。

「真是痛苦的回憶。」雖然這麼說,他還是笑個不停。

類似的經歷不只一遭,清境農場的水利工程他最清楚,為了找水源,在山裡爬上爬下,有時還得下到險峻的溪谷裡,最後才選定慈翁溪引水。

他指著自己的腳跟我說:「年輕時走太多艱險的山路,現在腳不行了,走起來一跛一跛,得裝人工關節。」

水是清境農場的命脈,雖說人定勝天,但要在清境農場引水得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當時引水的山路是沿著山壁挖出來的,困難度非常高,完工後,工程師便預言十幾年後這山路可能會崩塌,到時候大家便無水可用。近幾年天災不斷,山路果然如當初所言,崩塌了,清境農場再次陷入水源拮据的困境,問他可有什麼建議,他說:「也許可以弄個鋼索,像吊橋一樣,從兩端拉起水管,成本低施工也快。」。管水管出心得,談起水的問題,他特別說:「找到水源不能做成護欄或池子,否則水會滲透,水源的高度會逐年降低,過幾年就沒水了。」

談起往事,他說他大半輩子都在清境農場度過。台南農校畢業的他原本在台南新化試驗所任職,民國五十年他上山的時候,包括他在內,技術員只有兩位,他與後來參加農耕隊移民到南非的康先生一起住在日本人遺留下來的木造宿舍,除了結婚後曾到日本京都大學公費留學(新聞、網站),陳堯偕先生不曾調職到其他地方,在清境農場整整待了三十四年,直到退休。雖然現在住在埔里,清境農場的點點滴滴還是清清楚楚記在他的腦袋裡,連地名他也能說出典故,例如壽亭、博望新村是取自三國演義的人名;松岡是因為當時該地有很多松樹;梅峰原本是「沒有風」的意思,經國先生覺得不雅,才改名梅峰,為了名副其實,也種起梅子。最有歷史淵源的地名是清境農場,這裡原名見晴農場,也是後來經國先生覺得農場缺水問題嚴重,再「見晴」就更缺水了,才改名清境。更早之前叫霧社牧場,從日治時代就開始養牛,在移交給退輔會之前,歸南投縣政府所管,長年欠缺管理,場裡的牛都成了野牛,只能有計畫地放養,順便實施蹄耕法,讓牛盡可能在農場裡走動,牛的糞便能改善土質,而牠們走過的地方會將泥土翻起,使土質鬆軟。

因為長年待在清境農場,是最資深的場員,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懂,問他清境農場的養豬計畫、養雞計畫與果樹栽培,他連主辦人的名字都記得。他說養豬除了畜牧用途還可以利用豬糞改善土質,到了台灣豬隻感染口蹄疫後養豬的規模才大不如前。至於養雞,大約民國七十年左右開始,直到有一年他們拿收成欠佳的水蜜桃與蘋果來釀酒,雞隻把剩下的酒渣都吃光了,結果雞隻全醉了,在農場裡東跑西跳轉圈圈,死了一兩百隻。果樹則是民國四十九年就從日本引進水蜜桃、蘋果、梨子,放置在梅峰農場,到了民國五十三年美國安全分署顧問富來利再引進玫瑰李、加州李、無子葡萄、無花果,他說種植果樹得把枝幹壓低,這樣養分才會聚集在水果(網站)裡面,這個叫「果樹的強暴」。場部裡的舊照片大多是他拍的,裡頭每個人他都認得,每件事他都說得出緣由,他指著一張照片跟我說:「這張照片後面亭子上的『瑞雪亭』三個字是經國先生親手寫的。原本他說他從不提字,是我一再慫恿他,他才題了這三個字。」第一次與陳堯偕見面之前,我心中曾有一些懷疑,像他這麼一個台灣人,獨自到了撤退來台的雲南反共救國軍聚集的清境農場,陳堯偕先生是相對的少數,農場的義民固然需要適應這邊的氣候,陳堯偕更需要適應這些人生背景與他完全不同的大爹大媽,他是如何做到的?接連幾次訪談後,我才明白這對他來說並不難,無論是蔣經國先生、農場裡的每一位義民或者是每一個來訪的人,對他來說都是朋友,報以微笑與熱情,這便是他的秘訣。

(摘自:台灣日報 200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