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嘯龍/專題報導】人生如夢,對於五十八歲的情報局退役少校姚海張而言,他的夢想,卻早已遺落在滇緬邊區的熱帶雨林中。

姚海張心中的「夢土」,就是世人俗稱的金三角,也是國人熟知的作家柏楊書中所寫的異域。四十一年前,一支由國防部情報局秘密成立的「光武部隊」,曾在這片窮山惡水中,默默浴血苦戰了十年,這段歷史不為人知,但這支影子部隊的存在卻改變了姚海張的一生。

眷村子弟入獄 吸收為情報員

光武部隊成立的那一年,姚海張才剛滿十八歲,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踏上異鄉的土地去打仗。當時血氣方剛的他,是外省幫派「飛鷹幫」老大「小文」的手下,成天拿著武士刀在西門町打架鬧事,最後因為觸犯結夥搶劫被捕;正巧國防部情報局(軍情局前身)計畫仿效戴笠時代,組織一個專門執行狙殺任務的情報小組,在那個司法與政治不分的年代,透過交換條件,姚海張就這麼陰錯陽差地成了情報員。

嚴訓之後任務 是刺殺鄧小平

這支情報小組的正式名稱叫「九一工作隊」。第一期總共召募了五人,其它四人與姚海張一樣,都是出身眷村子弟又犯罪的囚犯,當時的想法很簡單,與其入獄服刑,不如報效國家,就算壯烈犧牲,家人還可領到一筆安家費。受訓的項目比蛙人還嚴苛,陸海空戰技外加電訊,在訓練海底爆破時,還因拆除水中未爆彈不慎,當場炸死了包括教官在內的八名官兵,而他僥倖逃過一劫。結業後的第一個任務更是石破天驚,竟然要刺殺當時的大陸中央軍委副主席鄧小平!

姚海張表示,情報局的術語不叫刺殺,而是「制裁」,當時局裏有一張海峽對岸的「制裁黑名單」,鄧小平也名列其中。因此當得知鄧某將出訪香港時,局裏就展開了制裁行動的計畫,並考慮到事後不易脫逃,五人也都被教導如何服用氫化物自殺膠囊;然而,這項可能改變兩岸歷史的秘密任務,還未成行就在鄧小平臨時取消訪港下胎死腹中。

行動胎死腹中 被調往滇緬區

捐軀烈士當不成,這五名「素行不良」的年輕特工反成為情報局的燙手山芋,在沒有單位敢收的情況下,通通被調往滇緬邊區的光武部隊,姚海張被分派到第一大隊二○一一中隊當上尉輔導長,每月的薪俸是九十美元,相當於當時國內軍人待遇的三倍,但幹的卻是打仗玩命的工作。

由於任務必須保密,所有加入部隊的軍官都必須用化名,姚海張也就成了「姚列」,且因為政府對外並不承認這項在滇緬特區內暗中進行的軍事行動,就算戰死沙場,骨灰也不能比照國軍進忠烈祠,只能偷偷運回來放置在戴雨農(笠)先生紀念館內。

恐懼戰爭瘧疾 毒品比菸便宜

戰爭的恐懼之外,還得面對無所不在的奪命瘧疾,姚海張自己就碰上過,高燒到四十度,身體蓋上七層棉被還直發抖,一度同袍以為他熬不過,連焚化遺體的乾柴都堆好了,後來卻奇蹟式的挺住了,但還是打了好幾個月的擺子才完全康復。當時光武部隊成員回台休假述職,飛機一落地先要進美軍醫院隔離,檢查確定沒問題才放行入境。

在反攻遙遙無期及遍地罌粟花田的誘惑下,許多人都迷失了本性,在金三角,一瓶海洛因的售價只要廿元泰銖,比進口香菸還便宜;姚海張因任務需要,經常須遊走各武力團體間,當地軍頭吃完飯後招待客人的大禮就是請你上煙炕來一管,與孤軍殘部將領打麻將,背後站的傳令兵任務就是替長官捲海洛因香煙。姚海張不吸毒,因此工作站長將部隊內沒收的毒品交付他保管,到了深夜,經常可見軍階比他高的學長滿臉眼淚鼻涕地跪在地上哀求「給我一管吧」,讓姚心酸地感歎,戰爭打不倒的鐵漢,卻被毒品徹底擊垮了。

連年的戰爭,讓姚海張升上了少校,光武部隊卻在台灣一紙命令下解散,裝備移交前,隊部內有長官試探性地問姚海張,願不願意留下來在山區擁槍「就地為王」;當時他與台灣的未婚妻剛訂婚,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決定卻成了他永遠的遺憾。

叢林返回現實 遺憾失去傳奇

由叢林返回現實社會,姚海張的人生,也失去了傳奇的色彩。回台後先是受朋友牽累被判了軍法,接著妻子去世,退伍後輾轉開過舞廳、酒店,還曾被刑事局幹員取締賭場時,拿槍指著頭盤問;當時帶隊警官列印出他的檔案紀錄,難以置信地說「情報局怎麼會用你這樣的人?」姚海張也只能報以苦笑。

從黑幫少年、情報員、叢林戰士到酒店老闆,姚海張的故事了充滿戲劇性,韓國的「實尾島事件」被拍成賣座電影,「異域」一書也曾經暢銷風靡,而姚海張與當年並肩浴血存活下來的同袍們,卻只能在開計程車、當警衛、打麻將混日子中,各自守著心中的秘密與孤寂逐漸老去。

不甘歷史遺忘 為同袍爭口氣

也許是不甘被歷史遺忘吧,這些情報局的老兵以當年駐守在滇緬的兩大基地賀戛山及南苓為名,組成了「賀南聯誼會」,並把戴笠將軍逝世的三月十七日做為固定聚會日,聯誼會還將當年的游擊隊事蹟集結成書及畫冊以資紀念。

身為會長的姚海張,每天四處奔波,希望能在這個終戰的時代裏,為這些遙遠的史料找尋到一絲關注的焦點。當記者翻遍畫冊,忍不住詢問「怎麼找不到毒王坤沙的照片?」,姚海張失落地重重吐出一口煙說「我們如果不從特區撤軍,哪有坤沙的天下!」,煙霧中,時光彷彿又回到了滿天烽火裏,那個當年他沒有選擇留下來完成的金三角之夢。

(摘自:中時電子報 2006.02.22)